职工文苑

我攀上柳梢时，城郭已缀满星子。那些游动的光斑是提灯人，举着盘蛇的、莲花的、走马灯的，在长街上织就一匹流淌的星河。檐角铜铃被夜风推着，叮叮当当摇落碎玉，惊起几片刚落在树梢上的影。

汤团在青瓷碗里浮沉，白雾蒸腾着爬上户窗。我总看见幼童踮脚去够木筷，汤匙磕碰碗沿的脆响里，甜香便淌满了楼宇。老妪把糯米粉揉成满月，指尖沾着桂花蜜，教小孙女捏合那些总也包不紧的褶。

深巷传来吱呀门响，游子肩头的薄霜簌簌而落。老父从温着的茶盏里舀出桂花酿，三十年陈香漫过缺角的八仙桌，淹没了所有欲说还休的歉疚。母亲忽然指着窗棂惊呼，说那截新糊的桑皮纸竟透进了月光——他们总以为我从不光顾茅檐。

忽有金蕊在墨色里炸开，人们仰起的脸庞忽明忽暗。千百盏孔明灯正挣脱丝线，带着未干的墨字摇摇晃晃向我游来。某个少年在河岸放飞灯船，纸帆载着半截红烛，载着“愿身体康健，国泰民安”的祈愿，慢慢沉入碎银般的波光里。

更漏将尽时，城市喧闹渐次熄灭。酒肆旗幡垂首轻晃，大桥孔洞中仍泊着几粒不肯眠的渔火。我悬在结冰的银河上，看人间这场盛大的灯宴，看那些暖黄的光斑如何聚成不夜的城池——原来地上也有星星，原来团圆本就是亘古的乡愁。

东方既白时，满地灯烬开出灰白的花。馄饨摊子的热气漫出街巷，替彻夜未眠的灯笼续上最后一缕生气。穿杏黄夹袄的环卫工踩着晨霜清扫，将昨夜万人写就的祈愿笺叠成纸船。她不知道那些“国富民强”“阖家欢乐”的墨字，正随纸船漂向我倒映在春溪里的影。

而我仍悬在将褪未褪的夜色里，数着人间此起彼伏的微光。新编的灯笼又挂满了檐角，汤团在沸水中浮沉如永不开败的玉兰。地上的人们总说我圆满无缺，却不知我千万年来看尽离合，早已学会了用阴晴圆缺来拥抱所有未竟的团圆——那些在孔明灯上盘旋未散的，在长明烛里幽幽不灭的，在空酒盏边徘徊不去的，都将凝成我下一次圆满时的清辉。

【责任编辑：王伊敏】